脑内小说俱乐部（五） | 长篇科幻连载

用冰淇淋拌凉皮吃，再撒上果仁，凉皮被冰淇淋微微冻一下，介于软硬弹滑之间微妙的口感，果仁的味道和醋的味道勾在一起，也能让大脑在短时间内迷失。

作

者

简

介

康尽欢，未来局签约科幻作家。代表作品《亲爱的，冰灯再也不会融化了》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脑内小说俱乐部

第五话  一张口就咬住了整个夏天

（全文约5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3分钟）

有的人天生就适合站街，只有站在街头，他的身躯才会延伸。

金不文跟着方大卷走出了脑内小说俱乐部，她忽然发觉，在街头的时候，方大卷和在店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在俱乐部里面的方大卷，就是个平平常常的男青年，长得不难看，但是也不夺目，混迹在人群中不过是一万块马赛克中的一块。而当他站在街头的时候，他的表情舒展了许多，身形似乎也在开放的空间中被月光放大了，整个人看起来都修长了许多。

方大卷回头看金不文，心底不由感慨，她在月光下真美。

方大卷在前面引路，随口说起，“金姑娘，你大学毕业几年了？”

“你是看我成天穿着汉服，觉得我上的大学不是一流的吧？”小金说话总是带刺，但是在月光下，她嘴角那一分嘲讽的表情也好动人。

“我一个站在街头卖野梦的，哪敢笑话你们这些登堂入室的职业高手，说实话，我的目标就是开一家自己的做梦屋，到时，如果请您鉴定梦的安全度，给我个优惠吧。”方大卷说得诚恳，却不敢看着她说。

“我并不是喜欢穿汉服才穿汉服，算是一种加倍扭曲的逆反心理吧，我家是沧州通背拳的一个小分支的外支，我爸爸一直想让我争夺宗家传人的位置……所以，我上的是戏校，大学上的也是戏曲学院……”

两人闲聊着，溜达到了后巷，在后巷卖游客夹带香烟的六哥帮着方大卷看着摩托车，夹带香烟并不便宜，但是有趣在种类繁多，从爱尔兰偏僻小镇的老手工卷烟牌子到南美洲的马岛上出品的老式黑杆香烟，这里的香烟有几千种，一个月内，每种香烟不过一条的量，卖完了就得再等，可能一个月，可能半年。

方大卷的那辆摩托车，是一辆经过改装的踏板摩托车，改的不是马力，是油动装置，而且车上多了许多暗盒。

“哈，小绵羊，我上小学时，四年级以后就是自己骑着小绵羊上学的，我来骑！你坐在后面吧！”小金看到小绵羊，都蹦起来了。

“你的衣服没问题吧？要是被绞进轮子，你就可以媲美邓肯了……”方大卷有点担心，“再说了，你有摩托车驾照吗？”

“我只有叉车驾照，少废话，上车。”小金自顾自先坐在了前面的位置，双手抓好了车把。方大卷对她没奈何，只好拿出钥匙启动摩托。

六哥在一边凑趣，“大卷，让姑娘开吧，真要是被扣了，哥哥帮你找人儿，捞出来，一辆摩托车而已。”

小金骑摩托车真的很帅，油门拿捏的特别稳，转弯也平，她载着方大卷开出后巷，转到三环主路上这三分钟的时间里，方大卷不安的心就放下了。

“我们奔光明桥去，404医院，正好你开车，我打几个电话联系一下人，去办医学手续申请和让人送设备过去。”方大卷的手本来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掏出手机，开始侧着身子拨号，双腿像骑马一样夹紧了摩托车后座。

“叔，你就别假矜持了，扶着我的腰，你别掉下去，等上了高架，我想加速的，月光这么好，低速行驶，是追不上风的。”小金叮咛方大卷。

方大卷有点不好意思，左手还是挽住了小金的腰，耳朵后面的数据孔直接联线上手机，脑内拨号，开始给一个个关系人打电话。

求新街口电影院检票员小张的二姨家的三表妹的男朋友帮忙找第五军科医院放射科的孙大夫帮忙紧急申请医疗辅助手续。

让五道口技工学院的大学生创业孵化中心的王主任赶紧送一套设备去404医院……

高架桥上的风速很快，这个时间段的车也不多，小金把速度加到了就要超速的临界点，如果她的头发不是盘好的，被风撩起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十五分钟的时间，方大卷联系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小金也开到了光明桥的404医院。

二环内的楼房还是不那么高，404医院附近还有一些老式的米色干部楼，这里的风景就像是小城一样悠闲，夜幕很宽，月色低沉，院墙上能看到猫在聊天。

医院附近特别安静，但是，医院外围那些卖寿衣花圈的店面，夜间也开着灯箱，让周围的一切反而显得更幽暗。

“也不知道文七在那个梦里怎么样了？电影院里的电影到底开演没有……让他们给我们开个联线直播好了。”小金随意说些有的没的，因为从医院外围的停车场走进医院那段路，太安静，太空旷。

“专心在一面吧，既然燕先生和谢先生都是专业人士，文七的梦境观察就交给他们吧。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和我去探查那个做梦的人，而且，再过一个小时，松猪就也会赶到这家医院。”方大卷倒是早已习惯了走夜路，只不过是多了许多忌讳，他走路的时候，脖子比脚还累，因为要不停转来转去，看看四周的情况，脚下的路况，他绝对不会踩着井盖或者水洼，夜色的路面上，你根本猜不到一滩水到底有多深。

在电影院里为客人们提供零食的文七，终于等到了大幕开始拉开，电影院里回荡着一个很糯的女声，“诸位观众，电影就要起飞了，请收起小桌板，放下你的酒杯，不要吸烟，不要吃蘑菇，不要拍照，不要录像……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随着大幕拉开，光线迅速变暗，文七索性坐在走道中间的台阶上，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电影值得这些怪人一起来观看。

银幕最初是黑色的，然后有一个小小的白点在银幕中间跳动，跳动了几秒钟，小白点忽然无限放大，周围的黑暗变成了虚空，白色在扩大，灰色在消退，那光甚至蔓延出银幕开始吞噬整个电影院。

文七已经看不到他周围的观众，他只知道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无数影像开始飞快掠过，星空和海洋的景色重叠，无数生物的身影交错撕扯，一种动物在另一种动物的残躯上生长，一种植物在另一种植物的种子上发芽。

然后，他看到了视线的中心忽然出现一面巨大的镜子，他透过镜子的反射，才看到自己依然是在电影院里，那些旧日神明在他的身后，有的神明开始低声哭泣。

然后，镜子出现了龟裂，一块巨大的镜子龟裂成了数不清的碎片，他们依然拼合在一起，又各自扭曲成微妙参差的角度，每一片镜子都依然能容纳空间的全貌，不同的镜片之间又在倒映彼此的内容。

文七在一个镜子的碎片里看到了自己。

文七又在一个镜子的碎片里面看到镜子外的自己。

数万片镜子之中都有自我在互相凝视，亿万众神也在每个镜中世界重复宇宙的爆发和延续……

当显示器里的镜子开始碎裂的时候，谢蓟笙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整个脑内俱乐部就跳闸了，那种久违的电线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来不及闭眼的燕如雪只觉得脑内炸裂，他好像是一口吞了三千个生煎包一样，舌尖烫秃了皮，眼睛里面也滚烫生疼，胃里油腻得如同有大象在搓油泥，脑子里面都是肉馅。

燕如雪隐隐听到王列侬的咳嗽声，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他甚至忽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薄荷味传到了自己的“里面”，然后，自己才感觉到了自己鼻子的位置，顺着鼻子的内腔管感觉到了眼泪的涌出，标注出了眼睛的位置，随着眼泪在皮肤上流动，找到了自己的脸，然后整个身体的感觉才像忽然从水底浮起一样。

燕如雪醒了过来。

谢蓟笙拿着一个硬币大小的红色小铁盒，“冒凉风能喊醒一切还活着的人。”

“什么情况，我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他试着回忆，都觉得脑仁疼。

“别回忆，别回忆，那是影像溢出了，电脑虚拟再现技术最讨厌的就是多面镜子摆在一起互相嵌套影像的重复……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那个梦境本身的一种保护机制，竟然会有这种情节。”谢蓟笙解释给燕如雪听，他没有为自己并未即时警告别人危险而致歉。

燕如雪缓缓神，才觉得周围很暗，他看到王列侬正在屋子里面四处摆蜡烛杯。

谢蓟笙苦笑，“幸好我们是在俱乐部里面，一般的地方还真不会准备这么多蜡烛。那段影像，不但我们人类的脑子受不了，让电脑演算再现，都把机器烧了……我的设备啊，这得脑内俱乐部赔我。”

“那个，那个做梦的孩子怎么样了？是整个系统都跳闸了？那些机器里面的人都没事吧？我记得俱乐部好像还在正式营业啊……”燕如雪的脑子慢慢恢复了思考。

谢蓟笙摇摇头，“机器本身应该都没事，行会有强制标准，每台机器都有24小时的独立求生系统，就算俱乐部突然地震被埋了，那些机器里面的人也能接着安睡24小时等待救援。”

燕如雪努力坐起来，对王列侬压低声音呼喊“列侬，文七没事吧？”

王列侬看燕如雪起来了，摇摇头，皱着眉头，“机器的外接设备烧了，人没事，机器的保护装置救了他一命，现在是深度昏迷状态，该准备让金丝雀入梦了。”

燕如雪点点头，“让我缓缓，帮我点份汽锅鸡，我要补充体力。”然后，他问谢蓟笙“这个消息告诉大卷和小金他们了吗？”

谢蓟笙摇头“打不通他们的电话，估计是医院里面有信号屏蔽器，估计医院里有很多电子搭桥的病人吧，禁止在住院部内打手机。”

“那也得想办法通知他们啊，这个梦境的危险指数明显提升了，这已经不是噩梦级别的梦了，这个梦已经是对现实世界有影响的强度了，他们离开俱乐部到现在，到底隔了多久？”

“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你昏迷了七十分钟。”

不能玩手机的无聊时间，倒是很适合聊天。

方大卷和金不文在住院部的夜间试探处的等候区等候，等着特别医疗文件和对口医生赶到医院，也在等着脑内梦境双向采集鉴定设备送过来。

“你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了，一个电子内脏防电子干扰技术都解决不了吗？”小金闲不住，用手指翻硬币玩。

“如果什么都解决了，那得发多少退休金啊……说起来冷血，不过，那些退休的人活得越久，我们这些还在工作的人交的税就越多啊，老龄社会是很可怕的，比老龄社会更可怕的，就是不死族社会了，我倒是觉得，以后，推行梦境养老比较好，人过了八十岁，都强制在梦境仪器里生活，那样的养老成本对整个国家的纳税人来说，会轻松许多。”方大卷一边说着，一边在他的小纸质笔记本上拿笔勾画着。

“骑小摩托车，用纸质笔记本，你还真是个复古的人啊。”

“一个穿着汉服的人，说我复古，这是夸奖还是嘲讽啊。”

“我穿汉服，就是对我爸爸的嘲讽啊。他让我争夺宗家的当家位置，以外夺嫡，我就穿上汉服，告诉他，按照古代礼仪，我应该学的是琴棋书画，不是舞刀弄枪和夺嫡。”

“一种拳术的分支的掌门的位置有那么重要吗？所以，你是和自己的家庭决裂了？”方大卷也想起了自己和父亲的多年内战。

“大二开始就算是决裂了吧，他们不再给我交学费，我就开始打工，端盘子做盘子卖盘子，最终成了金丝雀，哦，到了大四才成了一名合格的有从业执照的金丝雀。从那时，我就一直穿着汉服出门见人。”小金说起往事的时候，语气很镇定，可手指上的硬币滑落了。

硬币落到地上之前，方大卷就一伸手捞起了硬币，“有点闷热，你要不要吃冰淇淋，据说，这家医院的冰淇淋很出名，各种古怪口味都有。”

“你请客？”

“我刚捡到个伍元硬币，能买两个。”

“还我！”

方大卷带着小金，溜到了住院部的大厅的一个小拐角，那里列着几台零食自动贩卖机，有冰淇淋机，拉面机，刀削面机，还有卤煮机……

“这是什么配置啊……住院部有这些不健康食品卖？”小金感到很有趣。

“住院部的这些机器卖的食物，比那些病人偷偷让外卖员混进来送的食物还是要健康许多的。你一个练武出身的人，没有住过院？”

“没有啊，都是我打伤别人，所以，我爸爸才觉得我可以去夺嫡，先拿下分支掌门人的位置，再去挑战其他分支的掌门人，重新统一东山通背拳。”小金得意得说，然后问方大卷“你说，一边吃酸辣牛肉刀削面，一边吃冰淇淋，会不会闹肚子？”

“不会，我还见过更古怪的吃法，有个人会用冰淇淋拌凉皮吃，再撒上果仁，凉皮被冰淇淋微微冻一下，介于软硬弹滑之间微妙的口感，果仁的味道和醋的味道勾在一起，也能让大脑在短时间内迷失，一定要在三分钟内吃完，否则等冰淇淋开始融化之后就不好吃了。”方大卷想起了当初陪着自己吃这道黑暗料理的人。

两个人点好了各自的夜宵，回到了等候区，看到设备已经送来了，两个青涩的大学生，各自带着一个大行李箱，其中一个还是满脸没睡醒的表情，估计是被系主任强行喊来跑腿的。两个人看到方大卷还在吃夜宵，就更是没好气。

“你们自己能装配吗？”一个青年没好气地问，似乎准备找茬吵架。

“委屈两位小兄弟了……”方大卷说了一通安抚两个人，求他们一起等一下，帮忙调配机器，想吃什么夜宵，算方大卷账上。

等到手续，设备，对口的夜班医生都到了住院部的时候，已经是方大卷和金不文离开脑内俱乐部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七八个人尽量安静地走进了住院部二楼的安静住院区，这里主要安置植物人，深度昏迷等病症的病人，整个区域非常安静，甚至不需要陪护人员，完全靠自动医疗设备维持那些人的生理辅助运行。

那个出售了《无尽的盛宴》的病人有一间单独的病房，这样的病房的费用并不低，也不是靠卖了一个梦就能负担得起的。

夜班医生是个中年男人，眼神有点疲惫和冷漠，他带着大家进入病房，病房里面的荧光灯，光感并不强，非常柔和的光线，躺在半封闭病床上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样子，面目瘦得有些脱相。呼吸维持器，排泄物收集装置，等等植物人生命系统维护装置都运行良好。

“希望他现在生活在一个让他开心的梦里。”小金轻声说。

“只让他自己开心的梦，可并不是好梦。两位小哥，把设备搭建起来吧。”方大卷还是很冷静，然后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松猪应该到了，让他说一下关于这个造梦人更详细的情况，就要靠金姑娘你去冒险了。”

小金点点头，“好的，我已经品尝了一个有趣的夏天夜晚，今夜，我没有什么不甘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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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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